重新來到位於市中心的那間心理咨詢師事務所的時候，蘇小仙心中難免生出幾絲物是人非的感慨。曾經，她把這個地方當成是靈魂的港灣，認為只有來到此地，心情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靜，然而，她曾經有多信任依賴，在真相大白的時候就有多惱怒。

走廊裏光線有些暗，蘇小仙摘下了墨鏡，在閃光燈亮起的時候有些發懵。她轉身就想離開，卻被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攔住了。

淩瓊如的身影從背後傳來：“既然來了，幹嘛那麽急著走啊。你要是走了的話，這張照片立即會被傳到網上你信不信？”

蘇小仙心中一沈。如果傳到網上的話，大概有兩種可能的標題吧：《蘇小仙劈腿幽會舊情人，顧少魅力不敵美男醫生》或者說《蘇小仙疑精神失常，傍晚孤身前往心理咨詢》。這兩種輿論走向，都不是蘇小仙想看到的。

“林瑾清呢？”蘇小仙沈聲問道。

淩瓊如閃開身子。蘇小仙看到她身後的心理咨詢師事務所招牌上蒙了厚厚的灰塵，大鐵門緊縮著，心中頓時有不好的預感。

這種預感在她被身後兩名壯漢推推搡搡地押入地下室的時候，變成了現實。空蕩蕩的地下室譬如一個審訊犯人的審訊室，林瑾清一身暗色的衣服坐在審訊臺對面的椅子前，用令人發毛的目光盯著蘇小仙看。

“你親他了？”林瑾清的聲音不辨喜怒，但是蘇小仙從和他打了多年交道的經驗看出，他此刻的心情應該不怎麽好。

“仙兒，”林瑾清刻意放緩了聲音，“我記得你一向最討厭顧沐白的，時常諷刺他。你怎麽會去親他呢？”

蘇小仙沈默不答。她想起她在微博上發的那張臉上印著口紅印的顧沐白的照片。看來林瑾清就是看了那張照片，才著急行動的。可是她究竟喜歡誰，又跟他有什麽關系？

“而且顧沐白也不喜歡你。”林瑾清又道，“你別忘了，他是魔族少主。他野心勃勃，一心想接替魔君的位子，他怎麽可能喜歡你？他對你不過逢場作戲，你這般冒失，親了他，他心中還不定有多惱你。”

胡說八道。顧沐白分明一臉陶醉的樣子。更何況顧沐白都打算老老實實入贅妖界，做蘇小仙的夫君了，又怎麽會只是逢場作戲？

“仙兒，你忘記你曾經應承過我什麽？”林瑾清的聲音柔和極了。

蘇小仙疑惑地擡頭，只覺得林瑾清的眼睛裏似有流光溢彩，慢慢的她的眼皮越來越沈，終於再也支撐不住，趴在審訊桌上沈沈地睡了過去。

“仙兒，醒醒！”蘇小仙再次醒來的時候，發現自己躺在醫院一張柔軟潔白的病床上，旁邊林瑾清一臉溫柔地叫著她，旁邊淩瓊如穿上了淡粉色的護士服，整個場面說不出的怪異，卻又似曾相識。

“蘇小姐，不要慌張。您兒子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了，雖然配型比較困難，但我們院方仍然沒有放棄努力。”淩瓊如難得和善地說道。

蘇小仙尚在迷糊中，旁邊林瑾清就湊上來親她嘴唇，被她很是警惕地躲開了。

林瑾清一臉受傷的神情：“仙兒，你不認識我了嗎？我是你老公啊！”

淩瓊如像畫外音一般在旁邊介紹道：“蘇小姐，您昏迷的這段時間裏，您老公一直守護著你，這樣的恩愛，真是羨煞旁人啊。”

“我昏迷？”蘇小仙有些糊塗。

“是啊，您正在拍戲，聽到您兒子蘇錯得了白血病住院，一下子怒極攻心，昏過去了。”淩瓊如繼續介紹情況。

於是蘇小仙迷迷糊糊的，竟然覺得依稀是有這麽一回事。然而她心中又隱隱覺得不對勁：“我的手機呢？我的手機在哪裏？”

淩瓊如有些膽怯地看了林瑾清一眼。林瑾清一臉泰然自若，把蘇小仙的手機還給蘇小仙：“這麽快就想著工作了？我跟你的經紀人程阿寶說過了，他說要你好好休息。”

“不是寶哥。”蘇小仙搖頭說道，“我得跟小白說一聲。”

“小白？小白是誰？”淩瓊如一臉驚訝，“蘇小姐您說的該不會是新晉影帝顧沐白吧？追星也應該有個限度的，在拍攝現場，顧沐白都當眾斥責您有傷風化，故意吃他豆腐了，您何必還要纏著他？也虧得您老公有涵養，不跟您一般見識。我就不明白了，論容貌，論氣度，林先生無論如何也不比顧沐白差，您孩子都有了，怎麽還總這麽愛幻想？”

蘇小仙臉有些熱，不再說話了。她自己也開始迷惑，整個人有一種半夢半醒的不真實感。難道說從前她和顧沐白的那些過往，果真只是一個夢，在現實中，她是和林瑾清結婚了的十八線小演員，只不過因為她愛幻想，這才會在夢裏夢到顧沐白？

“我……我要打一個電話。”蘇小仙掙紮著說道。然而她打開手機，翻看通訊簿的時候，卻突然楞住了。手機裏壓根都沒有顧沐白、胡媚、何冰三個人的號碼，就仿佛他們跟她從來都沒有過交集一般。

“顧沐白的電話號碼呢？你把它刪了？”蘇小仙語氣不善地看著林瑾清。

林瑾清微微轉過頭去，一臉忍耐的神情。小護士淩瓊如在一旁說話了：“蘇小姐，您的癔癥真是越來越嚴重了。怪不得林先生本人就是心理咨詢師，卻不得不將您轉到了這家醫院。您只不過是一個十八線的小明星，顧沐白是何等身份，怎麽會給您留電話號碼呢？”

蘇小仙不信邪，又去翻看微信和微博，然而無論她怎麽翻，都尋找不到任何有關顧沐白的痕跡。

林瑾清微微嘆了口氣道：“仙兒，你總是這樣，我心裏很難過。我知道如今你的精神這麽不穩定，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阿錯的病。配型一時難得，不如這樣好了，我們再生一個孩子，用嬰兒的臍帶血給阿錯治病？”

蘇小仙一臉茫然地看著林瑾清，她越發不確定起來。然後，她突然笑了一笑，在手機上撥了一個號碼。林瑾清的臉色變了。

“你背得出他的號碼？”林瑾清的眼睛裏閃過嫉妒的光，“你給顧沐白打電話？”

催眠、轉移場地、編故事、串通淩瓊如一起演戲，一切的精心設計居然因為蘇小仙背得出顧沐白的電話給搞砸了，林瑾清的心情很不好。那一瞬間林瑾清簡直想搶過蘇小仙手中的手機，狠狠扔出門外。但是已經遲了。

手機開了免提鍵，顧沐白明顯不爽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：“蘇小仙你趕緊滾回家來！三更半夜的你跑到哪裏風流快活去了？”

蘇小仙張了張嘴，想說什麽，手上一輕，手機卻已經被林瑾清奪了過去。

林瑾清面無表情地切斷了通話，顧沐白再打過來，他再切斷。

“是你逼我的，仙兒。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。”林瑾清面色陰翳，慢慢說道，“本來我的要求很簡單，只要你我再生一個孩子，就算完成任務。又不是讓你來生，你照樣能玩得開心，還不用負責任，這又有什麽不好的？”

“就算不是讓我來生，我也可以選擇跟誰生吧？林瑾清，你糊弄我糊弄得還不夠嗎？”蘇小仙忍無可忍，揭開身上的被子，跳下病床，四顧床底沒有找到鞋子，她便赤著腳奔出門去。

夜色如墨。蘇小仙披頭散發，赤著腳在醫院的走廊裏狂奔。然而長長的走廊，一例的灰色水泥結構，無論如何也走不到盡頭。猛然間一道閃電劃過夜空，照亮了身旁房門上“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”的門牌，蘇小仙不由得渾身一個哆嗦。

“仙兒，你走不出去的。”林瑾清面帶微笑，慢慢地走了過來，“我從修真界一路跟著你來到這裏，陪你做戲做了這麽久，還不惜被天下人恥笑，生了阿錯出來，你覺得我會放過你嗎？本來我不想拿你怎麽樣，不惜以身飼虎，也要教化你，可是你做了什麽？你變心了，你明明說你不喜歡顧沐白的，居然跑過去親他！你千不該，萬不該，跟顧沐白勾結在一起。你在我清乾宗學藝十三年，對於那些不堪教化的妖物，我清乾宗一向是如何處置的，你總也應該知道一二吧？”

清乾宗處置妖物的方法，一向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，一曰教化，二曰鎮壓，三曰湮滅，實在是黨同伐異，心狠手辣得狠。

“林瑾清，難道你竟然要殺了我嗎？”蘇小仙重新被兩個壯漢拖了回去。她想起那“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”的字樣，忍不住遍體生寒。一直以來，她對林瑾清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信任感，總覺得哪怕天崩地裂，林瑾清也不會對她不利，不想竟然被他戲弄至此。

“要麽再生一個孩子，將功贖罪，要麽就把你壓到煉妖塔底下去。”淩瓊如在旁邊惡狠狠地說道，“不過，到底是跟誰生，就由不得你了。”

“等一等！顧沐白堂堂魔族少主，肯讓她親，想來必然對她有幾分真心，不如以她為餌，引了顧沐白來，一網打盡，倒也痛快。”林瑾清說道。他手中把玩著蘇小仙的手機，面色陰晴不定。

淩瓊如一笑：“師叔總是這般心軟。”卻任由林瑾清按下了手機的重撥鍵。

顧沐白暴躁的聲音重新在電話裏響起。

“蘇小仙，你趕緊給我滾回來！若你再敢在外面野，別怪我不客氣！”

林瑾清笑出聲來：“顧少，你真的那麽想見她嗎？想見她的話，就來呀！”他一面說，一面把手機送到蘇小仙面前。

“那個男人是誰？你敢背著我，跟別的男人在一起？”顧沐白的語氣越發不善。

蘇小仙一直嫌棄顧沐白太過善妒，驕傲自大，但是那一刻，卻突然覺得他直白得可愛。只可惜，她可能沒有機會跟他說這些了。

“那就分手啊，反正我又不喜歡你。我早跟別人好上了！”蘇小仙對著手機大聲叫道，“從此橋歸橋，路歸路，老死不相往來，你不要來找我，不然別怪我看不起你啊！”

“看不起？你個慫貨，被人捉住了，就只知道朝自己人放狠話。你敢看不起誰？”顧沐白大聲罵道，聲音從電話裏和不遠處的門外一起傳來。

林瑾清的臉色一變，緊接著，房門就被踢開了。煙塵裏，顧沐白一臉煞氣，走了進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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